作為一個個體生命，有時我們無法抗拒對另一個生命的吸引。這種吸引，正如正負離子之間的吸引一樣，使我在很早的時候，就感到什么叫痛苦和憂郁。

十一歲時，我暗戀上家中墻壁上一幅林風眠的《仕女》。這是一幅彩墨畫。畫家筆下的仕女，像出水的芙蓉，傳遞著女性美麗的風情和熠熠生輝的光澤。讓一顆單純的、毛茸茸的心，悄悄地露出嫩綠的胚芽。為此，我常常站在畫像前呆呆地發愣。有一次，父親見我傻呆呆站在畫前，大聲地怒吼著：“發什么呆，還不看書去。”當時，父親絕對不知道，十一歲的我心中已萌動了一葉稚嫩的愛的葉子。記得小時候，我聽過一個希臘神話故事：雕塑家塞浦路斯之王皮格王利翁，傾心愛上了他雕刻的象牙女神，于是，他向愛神阿波羅狄忒祈禱求助。愛神見他追求強烈，就給雕像以生命，兩人結為夫妻。或許是受到這個神話傳說的影響吧，我常常幻想墻壁上仕女能走進我的生活。有幾次，我夢見畫中的仕女向我款款地走來，兩眼充滿深情。不幸的是，后來，家中發生了一場火災，把墻壁上畫化為了灰燼。從此，我深深暗戀的畫中仕女，從我的生活中永遠地消失了。她的消逝，成了我生命中最初的疼痛。

上中學時，學校調來一位南京下放女知青，教我們語文。第一次望著講臺前站著楚楚動人的女老師，我驚訝地發現她的相貌、氣質竟和我家墻壁上那幅《仕女》有著驚人的相似。她細如凝脂的肌膚，白如美玉的姣容，如閃電雷鳴，驅散我心頭的憂郁和孤獨，突然間，我的內心變得絢麗燦爛起來。冥冥中，我感到上帝在為我安排另一幅《仕女》——我的語文老師。

一個有月的晚上，我躺在床上，被語文老師拉的一曲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吸引了，于是，我情不自禁地從床上爬起來，來到語文老師門前的小樹林中。一曲拉罷，語文老師發現樹林中有一個人影，于是，便大聲喊到：“誰？”我聽到她的聲音，像做賊似的，撒腿就跑，一口氣跑了四五里路……

知青返城時，我隱隱約約地感到語文老師要走。不久，語文老師真的走了。望著全村人送著語文老師，我覺得離別像脆弱而又鋒利的玻璃，劃滿了心靈的憂傷。那時，我雖然未讀過：“昔我往矣，楊柳依依。今我來思，雨雪霏霏。”“今霄酒醒何處，楊柳岸，曉風殘月。”“行行重行行，與君生離別，相去萬余里，各在天一涯。道路阻且長，面會安可知……思君令人才老，歲月忽已晚。……”但我的內心卻已深深地體驗和感悟到這些詩句的內涵……

羅曼·羅蘭曾說：“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一座埋藏心愛人的墳墓，那是生命的狂流沖不掉的。”

女作家馬莉曾說：“一個人在他漫長的一生之中倘若沒有一次暗戀的高峰體驗，他的精神是粗陋和寡味的，他的氣質里便缺少一種悲天憫人的高貴之氣。”

(張曉林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