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友如發妻
發布日期:2011-04-26 瀏覽次數:18181
我們三人是高中同班同學,因為出身和性格、情趣相同,成了好朋友。想想,我們三人的名字,爹媽當初起的時候還真是有點英雄所見略同的勁兒,都講究其中的含義。一個叫博文,一個叫延福,一個叫復興,是把文章學問、福氣延年、復興大業放在身上的。夸張一點兒說,博文為學習,延福為身體,復興為理想,也算得上是德智體兼備了吧。
42年前,上山下鄉風生水起,好朋友星云流散。我和延福去北大荒三江平原,博文去內蒙查右中旗。臨行前一夜到花市大街,現在新世界商廈的地方,那里原來有一家頗大的飯館,我們到那兒喝酒話別。喝的是小香檳,沒什么酒勁兒,竟然也喝得醉意蒙眬。第二天上午,我和延福先走,火車已經開了,博文抱著個大西瓜才趕來,追著火車這通跑。跑啊跑啊,整個人最后只剩下了一個小黑點兒。那是永遠定格在青春時節的一幅畫。
青春的友情,真的格外動人。日后也可能再有朋友,卻無法和青春時的友情相比,中學時代的老朋友如發妻,新朋友再好,也只能是二婚或小蜜。
42年就這樣如水長逝。42年之間,我們三人命運不盡相同,既有身在天涯、心親魚鳥的歲月,也有朱門歌舞、追風逐浪的日子。外部的世界再跌宕,相隔的距離再遙遠,我們戀愛、成家,相互幫襯著把兒女帶大,為老人養老送終,三人的友情始終未變。有時想想,就是自己的親人也無法相比。延福的父親去世的時候,他感慨地對我們說:算一算,我和父親在一起的日子,也沒有和你們在一起的長啊!
我說過,朋友之間的友情,是腳底上的泡,跟著日子一起一天天踩出來的;不是美人痣,一頓酒肉就可以瞬間點上去的。
如今,我們三人都已退休,住處離得越來越遠。我住潘家園,博文搬到了天通苑,延福在燕郊新買了房。但再遠不妨礙我們的友情。放翁有詩:正欲清談逢客至,偶思小飲報花開。這個恰到好處而來的人和適時而開的花,就是朋友。只要有事,只要你需要他出現,無論什么時候,朋友都會如花一樣驀然間在你的面前開放。
平常的時候見不著面,偶爾我們會寫一點兒詩,雖都不諳音律,卻只為表達情誼。新的一年來到了,前幾天,我寫給延福一首:“人生如夢過,世事兩茫然。年少歌玉樹,歲老泣銅盤。也曾蝶戀花,終未鵲橋仙。舊友惟常在,只是鬢斑斑。”延福立刻回復我一首:“鏡中白發看,憶舊仍陶然。湘江映紅日,荒原沉玉盤。簽中籠困虎,戲里夢成仙。惟期皆康健,心靜無淚斑。”我轉發給博文。第二天一清早,博文手機短信發來他的和詩:“君傾香檳盡,搖壺問欠然。年少羞虎踞,歲老慣龍盤。求存人或鬼,悟道神成仙。酒溢和古硯,素紙墨斑斑。”詩寫得好賴在其次,這是一種交流,是42年的友情流淌至今濺起的幾滴意外收獲的水珠,濕潤著彼此的心情。
有時候,我會開個玩笑,說起我們三人的名字,說博文和我的名字,學問和壯志如今都不重要;重要的還得數延福這個名字,人老了,身體好是最大的福氣。他們二位則說,保證身體好這個福氣的,除了鍛煉,還有老友之間的友情,只有友情才是身體最好的營養劑。
(肖復興)